学术之路
时间一闲,加之静水涤虑,莲荷养心,周敦颐做学问的心思便自然而然地再度升起。
少年时,他就对父亲说过自己的志向,即在孔孟儒家学说的基础上,汲取诸家学说精华,正人心,辟邪说。这样的想法不得不让人惊叹。16岁以后,周敦颐学问日益精进。后来,居母丧的周敦颐在润州(今江苏镇江)鹤林寺潜心苦读。这段时间,他经鹤林寺住持僧寿涯介绍,认识了时任润州知州的范仲淹以及大学者胡瑗。他们非常欣赏周敦颐广博的学识和精到的见解,而范氏忧国忧民的情怀和胡氏学术理论的正统也让他大为倾倒。
当时,在袁州卢溪镇,青年学者周敦颐的学问已开始受到当地士人的关注,常有人前来请教,其学术体系也已初现端倪。出于“正人心,辟邪说”,他决定利用官舍,开设书院,正式开始讲学生涯。
一切水到渠成。
宋代,书院讲学有深厚的文化基础。张泽槐《周敦颐探秘》这样写道:讲学,是汉代以来官教合一的传统。然而五代以来,兵燹连年,文教不修。……北宋王朝建立后,统治者认真总结前朝经验教训,推行以文治国,坚持修文偃武,大量起用文人,重视学术研究……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,北宋初出现了以孙复、胡瑗、石介为代表的著名学者。孙复“筑居泰山之阳,聚徒著书,种竹树栗”,不仅培养了像石介一样的学者,而且造就了一批执政要人。如长期居于相位的文彦博、范纯仁,均出自孙复门下。胡瑗在太湖一带“以道德仁义教诸生”,并根据学生的具体情况,因材施教。《宋元学案》称胡瑗讲学成效显著:“时礼部所得士,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。”
作出书院讲学的决定,周敦颐会不会经历内心的挣扎和纠结?毕竟这个“不务正业”的做法也许会带来朝廷的不满,继而影响其仕途的发展。以今天的眼光看,周敦颐可能不存在这些顾虑。恩荫之官,注定他不会在仕途上走得太远;况且他本就不热衷于权力的角逐,倒沉醉于学术的涵养。因此,他应是心无波澜地走向了自我设置的人生道路。
那么,周敦颐会通过讲学传授些什么儒学精要?讲学效果如何?我们也无从知晓——作为周敦颐讲学的肇始,这一切尚未引起公众的普遍关注。但“袁之进士来讲学于公斋者甚众”“袁之进士多来讲学于公斋”等一鳞半爪的记载,至少说明除周敦颐外,当时前来讲学者还有众多进士,我们也可据此揣测,前来求学者当遍布湘赣两省边地,在袁州还是很有影响的。
讲学的过程,既是周敦颐学问厚积薄发的过程,也是他学问继续精进的过程。在卢溪,周敦颐结识了众多同好——既有工作关系的官府同僚,也有切磋学问的文人学者。晚来大家经常一起论诗论学,其中定不乏真知灼见,使他屡受启迪。
卢溪镇的文化也在影响着他。晋代,葛洪曾在此隐居修炼;唐宋以来,佛教又在这里后来居上,附近的杨岐山颇有盛名,“宋以后禅宗,杨岐已成为独占之局”。对于这一方水土长久以来形成的释、道理论,儒家思想者周敦颐一直兼收并蓄,进而不断稳固着自己思想的内核。
终于到了庆历三年(1043年),周敦颐在税官任上,结合自己对儒学经典的理解,以及对天地万物相辅相成、相生相长的独特感悟,撰写了《论语序》一文——理学,这独属于周敦颐的学术思想雏形开始绽放。
蹭蹬仕途
周敦颐不想在仕途发展,朝廷却不曾忘了他。庆历四年(1044年),经吏部考察,周敦颐政绩获考优等,离开了税务岗位,调南安军司理参军。带着一颗顺其自然心,周敦颐上任了。一上任,他就和上司——转运使王逵干了一架。起因为一起案件,刻薄刚愎的王逵非要将罪犯判处死刑,而周敦颐则认为案犯罪不当死,据理力争,于是双方相持不下。最后,王逵摆出长官的架势逼令周敦颐顺从,周敦颐忍无可忍,严正剖白心迹:“如此尚可仕乎!杀人以媚人,吾不为也。”索性将乌纱帽一甩:如此草菅人命,我不干了!
还好王逵并非全然不明事理的人,最终依法免除了罪犯的死刑。周敦颐则不仅收获了民间“为民请命周参军”的名声,还获得了王逵的尊重——他上书朝廷,要求提拔重用周敦颐,这才有了庆历六年(1046年)冬周敦颐移郴州郴县县令的任命。
在参军任上,30岁的周敦颐认识了大理寺丞知虔州兴国县程珦,并在其请求下收了两名学生。这是影响中国文化的大事件,因为,这两名学生,就是程珦的两个儿子:程颐、程颢,周敦颐思想的继承者,“洛学”的开创者,理学的发扬光大者。
三十而立。周敦颐的学问开始得到广泛认可。在郴县,上司郴州知州李初平成为周敦颐的入室弟子;其后,周敦颐皇祐二年(1050年)改桂阳令、至和元年(1054年)知南昌县、嘉祐元年(1056年)改任合州判官、嘉祐五年(1060年)奉调入京,其间不断有学子向周敦颐请教学问。
嘉祐六年(1061年),周敦颐通判虔州。在虔州,他凭自己堂堂正正的为人为政之道,化解了知州赵抃对他多年来的成见,也赢得了赵抃的尊重。赵抃是史上有名的清官,曾任殿中侍御史,人称“铁面御史”。就像当年的王逵一样,刚正不阿的赵抃也上书朝廷,建议擢拔周敦颐。但因虔州的一场突发大火,暂时代行知州职务的周敦颐又失去了升迁机会,量移永州通判。
虔州大火,按律将受追责,免官是意料中事。对此,48岁的周敦颐也有思想准备,想着去职后找个地方养老讲学。然而,由于周敦颐的突出政绩,也因为赵抃以及韩琦、曾公亮等大臣的器重、保护,周敦颐只得继续宦游。他治平四年(1067年)充代理邵州知州,熙宁三年(1070年)又转广东提刑,熙宁四年(1071年)因病就任庐山脚下的南康军知军,随后才得以辞官退隐于此。
此时,周敦颐55岁。
清廉本色
听说周敦颐辞官退隐,远在四川任职的赵抃再次上书朝廷征召擢拔。然而,周敦颐已经再也没有时间为国家继续奔波了。甚至,连在庐山下开设书院讲学都已变成了奢望。熙宁六年(1073年)夏,朝廷的圣旨尚未送达,周敦颐已病逝,葬于江西九江,享年57岁。
从20岁起,周敦颐三十余年间不断迁官,但始终未扔下学问。除却《太极图说》和《通书》,他还有两篇散文不可不知。
一是在永州时所作的《拙赋》。鉴于有人指摘其人拙、政拙,不会取巧牟利,只知安分守己一心一意治政,周敦颐写下六十五字的短文《拙赋》,鲜明地大张自己的人生态度:“巧,窃所耻也……巧者言,拙者默;巧者劳,拙者逸;巧者贼,拙者德;巧者凶,拙者吉。呜呼!天下拙,刑政彻。上安下顺,风清弊绝。”
这是坚守良心道德、坚守清廉本色的宣言。
另一篇则是有名的《爱莲说》,于嘉祐八年(1063年)所作。“菊之爱,陶后鲜有闻。莲之爱,同予者何人?牡丹之爱,宜乎众矣!”周敦颐感叹,世上能有几人高洁如莲、清正如莲,又能有几人像他一样知莲、惜莲、爱莲,始终保持着对莲的礼赞?他忘不了在卢溪镇市征局时,那一池盛开的莲;忘不了通判虔州时,摄邵州事时,先后种下的莲;忘不了来到南康军后,在衙门东侧不远,手植的那一池莲……
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”,莲如是,周敦颐亦如是。